2009年3月27日 星期五

那年她從《窗外》走進圈內──林青霞台北座談紀要與影史回顧


報導 / 王玉燕

三十七年前,年僅十七歲的林青霞因著好奇心的驅使而接拍了《窗外》,從此一位亮眼的明星就此誕生。往後二十二年,這個彷彿從瓊瑤小說中走出來的女子,在電影圈中大鳴大放,也歷經了跌宕起伏。林青霞從影生涯共拍攝一百部電影,橫跨愛情文藝片、喜劇片、動作片、武俠片等不同類型,一再翻新形象,展現一名演員的可塑性。

七O年代,由瓊瑤愛情小說改編的電影開創了台灣電影的一代盛世,就此打響以「二秦二林」為首的風光年代。這一座座看似用夢幻堆砌起來的愛情堡壘,一方面阻絕了現實的侵擾,另一方面,也對現實發出攻勢,企圖瓦解堅固的社會成規與道德觀。在瓊瑤電影中,林青霞經常出任女主角,為了情愛而勇於跨越階級的藩籬,以及親情的圍城。林青霞曾表示:「事實上,我自己跟文藝片裡的角色很貼近,因為我和劇中角色一樣,都有很堅強的意志。我這人一向想要什麼就會盡全力去追求。」

1972年至1979年間,林青霞接演了55部電影,這段時期名氣如日中天,片約不斷,高壓的工作場域使得年紀尚輕的她喘不過氣,生活被工作的網羅密密包圍,甚至有一種被孤立的感覺。1979年年底林青霞赴美,從封閉的島嶼逃離,尋求個人成長。1981年,林青霞以《愛殺》重返影壇,彼時文藝愛情片式微,加上林青霞有意擺脫七O年代的形象,故開始拓展戲路,多方嘗試,尋找自己滿意的角色。八O年代初期,林青霞與導演朱延平首度合作,拍攝《紅粉兵團》,後又陸續接演《新蜀山劍俠》、《迷你特攻隊》、《午夜蘭花》等電影。歷經一段混沌的探索期後,1984年林青霞赴港發展,展開《君子好逑》等片的拍攝工作。

及至九O年代初期,林青霞主演的作品轉以武俠片為大宗,繼在《金玉良緣紅樓夢》(1977)扮演賈寶玉後,林青霞再次於《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1992)扮演英氣逼人的男角,其流動的性別展演備受矚目。為何如此擅長詮釋反串角色?林青霞表示:「我想主要是我的個性使然。我天生就不是充滿女人味又溫柔的類型。我的家族來自山東。山東人以硬脾氣出名,我外表看起來很柔弱,個性卻很強。」

同樣拍攝於1992年的《暗戀桃花源》對林青霞影響重大,在此之前,她曾參與《暗戀桃花源》舞台劇版的演出,這讓生性害羞的林青霞克服恐懼舞台的心理,勇於直接面對觀眾,此後,她的演技有了大幅的進步。從影二十餘載,林青霞曾以《八百壯士》(1976)榮獲第22屆亞洲影展最佳女主角、以《滾滾紅塵》(1990)獲第27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此外,亦曾以《碧血黃花》(1980)、《警察故事》(1986)、《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1992)等片多次入圍金馬獎及香港電影金像獎。這位聲稱「從電影之中學到了一切」的女星雖已息影十五年,仍然生動地活在廣大影迷的心坎上。

3月21日,龍應台文化基金會特舉辦《窗外》在台首度公開放映會,並邀請林青霞暢談其演藝生涯。本期【放映頭條】除了刊登「青春,夢想,歲月——從窗外談起」座談紀要外,亦將專文導讀由鐵屋彰子撰述的《永遠的林青霞》,以及由Tony Williams撰述的Brigitte Lin Ching Hsia: last eastern star of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一文。


「那年她從《窗外》走進圈內──林青霞台北座談紀要與影史回顧 」專題全文請見【放映週報】200期

2009年3月26日 星期四

羞怯的林青霞 最想演好自己



文 / 王玉燕

因版權糾紛而遲遲無法映演的《窗外》終於在三十多年後首度於台灣公開放映,這部片是林青霞的銀幕處女作,電影中永遠封存了她璀璨的十七歲。清麗依舊的林青霞3月21日出席由龍應台文化基金會所主辦的電影座談會「青春,夢想,歲月——從窗外談起」,這也是她首度公開演講。當年林青霞一舉締造了巨大的輝煌,於今,穿過時間的迴廊,那份光芒與風華到底都具備了底蘊,可以折射得更深長、綿遠。

拍攝於1972年的《窗外》,內容描述一名高中女學生江雁容(林青霞飾)自幼受到父母的忽視與奚落,內心寂寥落寞,後來情不自禁與年長二十歲的導師康南(胡奇飾)譜出一段師生戀,兩人終究在家庭阻饒與龐大的社會輿論下被迫離散。《窗外》所刻劃的師生戀在七O年代的台灣,無疑被視為社會禁忌,電影中描摹的正是一對牴觸主流社會道德觀的男女,內在的反叛、抗衡及妥協。

如今觀看此片,其中談情說愛的方式、戲劇化而突梯的情緒轉折,皆不免引人發噱。龍應台表示,這意味著「今天在這裡的觀眾是一起走進了戲裡,這三十七年的時光的隧道,使得你對於這片子裡頭的情境,已經有了歷史的距離的透視。」《窗外》的首映正是希望帶領大家共同理解七O年代的道德觀、愛情觀、人際關係,同時審視存在於個人與社會之間那份不言明的制約關係如何主宰一個人的命運。

命中註定走上電影路

對於首次登台演講,林青霞著實感到忐忑,她娓娓道來拍戲的甘苦及其生活體驗。林青霞的從影生涯橫跨七O年代、八O年代、九O年代,這三個年代也分別標示了她人生的三階段。拍攝《窗外》時,林青霞甫高中畢業,一心一意想當大學生,卻不幸落榜了,隨後在西門町遭星探發掘,自此開啟了她的拍戲時光。《窗外》開拍前三天,林青霞胃絞痛得不得了,也意識到這將成為人生的轉捩點。林青霞笑著說,當時她夥同母親,拿著劇本,將所有吻戲都打叉叉,不過最後還是「咬緊牙關」,完成使命。後來,《窗外》在香港上映,票房表現亮眼,林青霞一夕成名,成功以清純之姿進入影壇。

事業顛峰時期,林青霞一度同時軋六部戲,她幻化為各種角色,卻遺失了自我。名氣來得太快,在她還來不及深刻地思考自己的人生之前,就被洶湧的愛戴推到了最前線,戮力綻放成奪目耀人的煙花。1972年至1979年期間,林青霞密集地拍攝了55部電影,以唯美文藝愛情片為大宗,其中尤以瓊瑤小說改編的劇碼最具代表性。

成名帶來偌大的壓力,加上經常為了趕戲而徹夜未眠,有一回,林青霞看著鏡子,竟認不得鏡中之人。1979年年底,林青霞毅然決然離開台灣。沉潛15個月之後,1981年,以《愛殺》重返影壇,並開始嘗試動作片、詼諧喜劇等多元的戲路,九O年代更接連拍攝多部經典的武俠電影。林青霞追憶拍攝《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時難忘的一幕:「導演要表現東方不敗很威風地從水中上來,我從水裡面浮上來之前,假髮就被起重機給夾住了,頭伸不上來,我怎麼辦?我就拚命掙扎。」眼看箭在弦上,即便假髮被扯下,驚惶不已的林青霞也只能把一頭長髮披在身後,浮出水面,這鏡頭卻意外成了全戲最唯美的畫面。林青霞笑著聲稱,戲裡江湖,戲外也江湖;從前拍文藝片是盛情難卻,爾後拍武俠片則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演出自己,最難!

驀然回首,演過百部戲的林青霞表示,拍電影是非常艱辛的工作,然而「一旦被觀眾肯定,那種快樂是難以形容的快樂。」她如此總結其從影生涯:「從1972年到1994年,從飄逸的清純玉女演到刀裡來劍裡去的男人,從《窗外》演到《東邪西毒》,演過100個角色裡面,我認為最難演和最想演好的角色就是自己,但我演自己演得最差!」

這位昔日螢幕上風采奕奕的大明星,這回並不扮演任何角色,而是赤裸裸地以林青霞的身份露面,破例公開演講。她直稱自己說得不甚精彩,並為此向台下觀眾道歉,殊不知對於廣大影迷來說,其真誠而謙遜的自我展露本身就是最動人的呈現。

林青霞坦言生性羞怯、衿持,藉由演戲,恰恰可將自己寄託在角色身上,自在而盡情地宣洩豐沛的情感。詮釋過眾多角色之後,她終於能夠回望自身,細密地耙梳過去這些拍攝經驗如何在她身上沉積下來……。

從演員到寫作的人

龍應台回憶初次見到林青霞時,只覺她氣質清新,儼然像個鄰家女孩,完全沒有自恃為大美女的傲然神態。多年後,龍應台因緣際會成了林青霞的作文老師,林青霞則成為龍應台的美學老師,兩人不時互通有無,私交甚篤。

林青霞歡快地談述起她和龍應台的交情,她說龍應台一旦沉浸於寫作,便廢寢忘食,她有時會傳訊息慰問龍應台,若得知她尚未進食,便送飯過去給她。龍應台在香港的工作室靠山,位於一幢老舊建築裡頭,樓梯間燈光昏昧不明,有一回夜裡,林青霞協同秘書送飯去,當晚風恁大,吹得她雪白的衣裳飄飄忽忽,她的秘書恰巧穿了一身綠,兩人儼然如同聊齋筆下的白蛇青蛇化身。

龍應台打趣說:「如果人生還有選擇的話,青霞,大概是你做作家,我給你送飯。」林青霞隨即透露,她確實開始練習書寫了。2005年起,林青霞受香港報刊邀稿,正式成為專欄作家,轉而以文字演繹流轉的心緒。被問及是否可望出書,林青霞篤定地說,今年預計將三十多篇文章集結成冊,付梓出版。至於復出一事,林青霞大方表示「復出不是問題」,然而得先做好心理調適。


(「青春,夢想,歲月──從窗外談起」座談照片由龍應台文化基金會提供。)

2009年3月25日 星期三

原初的激情:《頤和園》




夜裡看了婁燁的《頤和園》。看這片的時候腦海裡浮現馮唐《三日,十四夜》小說裡的錯綜情愛與某種時代性。

最近還看了《烈火情人》以及《為愛朗讀》(這片使我聯想到王安憶《長恨歌》最後章節鋪陳的忘年之戀)。

慾望、性愛、孤寂、耽溺、決裂,其實這三部片所環繞的都不脫這幾組詞彙吧。無論是《頤和園》裡的余紅和周偉、或者《為愛朗讀》的麥可、《烈火情人》的安娜,他們都曾擁抱過原初的激情,是以往後在其他感情裡的複踏,都成了從前那段刻骨銘心之愛的回音。戲中的角色,表面上縱情狂野,內裡卻橫亙著抑制與虛空,這樣徒勞的逃亡令人疲憊至極。

這幾部片子同樣將時間軸線搓揉得很長,變成一條細繩將人纏繞。最後,各自陷入孤絕的處境。

《頤和園》將故事背景設定於1989年的學運及其後爆發的六四天安門事件,然時代的倉皇終究不抵人情的曖昧、流離與驟變。時代不過是一幕消散的布景,載浮載沈,任憑角色在其中漂泊流亡。時代是煙雲,而情愛才是彈藥。

婁燁自己不也都說了:「不是說我想觸及政治,而是說政治就在生活當中,你逃不過去的。愛情其實就是一種政治,政治就在愛情裡面。這是所有人逃不過去的。」

作為微觀政治的愛情,就足以掀起波瀾壯闊。



那個時候一切純真美好。


已經回不去了。

看鴻鴻跳舞

上週六,出席龍應台文化基金會所主辦的座談會「青春,夢想,歲月——從窗外談起」。

映後座談中,一名觀眾問林青霞,如人生可以重來,她還會想成為演員嗎?或是渴望嘗試其他身份?林青霞說,她熱愛演戲,如果重新選擇還是會想當一名演員吧。然後她也請龍應台回答這個問題。

龍應台笑著說:「加入雲門舞集吧!」她解釋道,作為一個文人,總是倚賴大腦作業,後來見著雲門的舞者,方知身體的律動可以傳遞如此的力量。當下,我完全認同她的說法。

猶記得兩週前,我們在海邊的卡夫卡舉辦《搖滾吧!爺奶》座談會,現場觀眾的提問中,也問道阿凱和林育賢老了之後想做些什麼。當時我就跟友人說,要是我,就想跳舞。

我從小體育就很糟,國小成績單上往往成片的「優」,唯獨體育這門課老是拿「甲」,所以國小畢業時只拿了校長獎。另一方面,也導因於我們的教育訓練素來缺乏探索身體的學分,所以我從來就不去開發自己的身體。

直到研究所畢業,進入職場後不久,我去上了瑜珈課,才開始學習探觸自己的身體,曉得其極限與更大的潛能。我渴望輕易地將自己折疊起來,縮小,讓身體的不同部位親密地碰觸。我渴望無盡地延展,將自己的身體打開。幾個月下來已有進步的跡象,但還有更大的空間等待被填充。截至目前為止,我充其量只是將原有的僵化固著的身體打造成一個較具有意志力的身體,但身段遠遠不夠柔軟。我想,等我將之徹底軟化後,我就會去學舞。

心的自在,某種程度必須建基於身體的自在與輕盈,然後才有可能超脫。

下文談的是鴻鴻的舞蹈啟蒙,正好就是我的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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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文人之3》
看鴻鴻跳舞
文/鴻鴻

我從十七歲跳舞到十八歲,整整兩年,從此再沒跳過舞。不過,那兩年學到的東西,至今讓我受用無窮。

我國三開始接觸早期的雲門舞集,驚覺舞蹈竟是一門藝術,跟我一向熟悉的文字世界大相逕庭,卻讓我莫名地感動。於是我開始什麼舞都看,從舞蹈系的畢業公演到日本進口的《天鵝湖》,都可以看得目不轉睛。有一天看到來自紐約的莫瑞‧路易士舞團,發現抽象的現代舞更是那麼神祕那麼美,第二天下午忍不住跑去聽編舞家在國父紀念館舞台上的講座。路易士老先生做了一些簡單的日常動作,示範這些動作如何發展成舞蹈,並且說了一句話:「每個人都可以跳舞。」這句話石破天驚,我忽然開始幻想,自己也是那「每個人」之一,可以透過練舞了解舞蹈的神奇奧祕。於是寫了一封信給我最景仰的林懷民先生,寄到雲門舞集的地址。想不到他居然回信了。更想不到信中說,雲門就有舞蹈教室,來學吧。

林老師的信裡有一個重點:學舞沒有其他法門,只有不斷苦練。這句話我謹記在心。於是我不顧家住中和、學校在板橋,每周三天,一下課就直奔南京東路雲門舞集的排練教室,開始學舞。

時為1980年。那年頭學舞的男孩比現在少得多,老師都當寶。向來嚴厲的何惠禎老師,規定遲到的學生只能在旁邊看,眼見我的傻勁,還特別寬待課後遠道趕來的我,遲到還可以加入練習。

我自幼深受獨尊智育的教育之毒害,以為只有大腦裡的東西重要,身體這副皮囊,只不過是維生不得不拖著的包袱而已。此刻雖有心苦練,但四肢老不聽話。節拍、動作,腦袋理解了記住了,身體卻做不到記不住。透過練舞,我才忽然發現,多不了解自己的身體!不管是葛蘭姆或芭蕾技巧,練舞讓我從呼吸開始,從伸手抬腳開始,逐步認識自己身體的可能與不可能。愛讀書的我,仍然從當時少得可憐的舞蹈書籍中,試圖多認識這門藝術。讀到紐瑞耶夫也是十七歲才開始學跳舞時,我突然信心大增。

除了平日苦練,暑期雲門辦的舞蹈夏令營,更是我的天堂。可以與來自四面八方的舞者,在酷暑中成天練舞,用不斷冒出的汗水將身體的內外清洗一遍又一遍,除了把舞跳好,什麼都不想,真是一大快事。我第一次領略到,人生可以如此簡單卻如此美好。雖然學舞的女孩個個甜美溫柔,正值青春的我卻沒有跟任何一個擦出火花,想來,實在是我把練舞這件事,看得太過莊嚴神聖了;也或者,那時我談戀愛的對象,其實是舞蹈。

我體格依然瘦弱,舞蹈營的結業演出,雖然我練了《長鞭》,卻終究只能上台跳《渡海》的人群。想來唐山過台灣的先民,瘦弱些倒也無妨。奇怪的是,我沒有留下任何一張練舞或表演的照片。或許是因為,我一直逃避從別人眼中看到自己其實很糟的舞姿。

回顧這個愛上跳舞的少年,我想,當時的我已經在靠意志力──而非實力──追求自己定下的目標。練舞之初,為了增強雙腿彈性,我每天跑到屋頂天台跳繩一千下。沒過多久,膝蓋就被急遽增加的壓力,給震裂了,反而被迫休息兩個月不能跳舞。這種蠻幹脾氣,後來又讓我吃了不知多少苦頭。

練舞讓我逐漸懂得聆聽身體的訊息。感覺每一個關節的鬆緊,每一吋肌肉的共鳴。然而,即令我逐漸知道舞是怎麼跳的,看著那些舞台上的表演,我仍然覺得,我其實並不了解到底吸引我的是什麼。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某些舞我一看再看,深深著迷,某一些我無感,而某些舞讓我只想逃走。這,倒是跟戀愛很像。

這場跟舞蹈的狂戀,終結於一次陰錯陽差。我為了考當時唯一的體育系舞蹈組,而進了跟未來的醫生和護士一起念的丙組。不需念史地,逃開了可怕的年代和諡號、地名和雨量,卻一頭栽進化學與生物的原始迷林。想不到聯考前半年,教育部突然天良發現,把舞蹈組「扶正」到乙組,跟藝術文學送做堆。卻讓我的唯一志願,頓時撲空。

寫信給教育部無效,投書《中央日報》無效,這是我此生對官僚政府不滿的開端。然而,天上又掉下來一個剛成立的國立藝術學院。可喜的是,這所學院不必考史地生化;可悲的是,第一年還沒有舞蹈系;可喜的是,還有一個戲劇系,看起來跟舞蹈系長得很像。於是,我決定先去考戲劇系。打算等第二年舞蹈系成立,再伺機而動。

我順利地考進戲劇系。

從進戲劇系的第一天開始,我就覺得,我喜歡這裡。這裡也有身體,也有聲音,還有我喜愛的詩與文學。

從此,我就再也沒有回到舞蹈教室。

然而,我的影子還留在那裡,我不時會回去窗外張望。至今我仍熱愛看舞勝過看戲。我也十分喜歡讓舞蹈在我的劇場作品裡,占有一席二席之地。以劇場導演的身分,我跟古名伸合作過現代舞、跟吳素芬合作過芭蕾舞,今年五月,還要跟受德國舞蹈劇場訓練的賴翠霜,並肩創作舞蹈空間舞團的演出《不聽話孩子的故事》──我改編畢希納的「反」童話劇《雷昂采與蕾娜》和尤涅斯柯的荒謬童話,想要用舞蹈的語彙,說一個另類的故事給孩子聽。這些都是我走上劇場這條路才發生的。有時我忍不住會想,假如藝術學院第一年就成立舞蹈系,以我笨拙的身體,至今我會漂流到哪裡。

去年一年,我又為我喜愛的幾位「後雲門」編舞家,拍了一部紀錄片。片中,我拍了林向秀和王維銘根據辛波絲卡詩作演出的《紀念日》;我拍了布拉瑞揚和許芳宜對照藝術與人生的《37 Arts》;我拍了周書毅以台北國際藝術村的走廊、電梯與屋頂為舞台的《看得見的城市》,和以夜巴黎大舞廳為背景的《0000000》。然而更重要的,我想用這部片試圖解答「人為什麼要跳舞」、「舞蹈為什麼如此迷人」,以及我從學舞起就想解開的「舞蹈到底是什麼」的疑問。

片子完成之後,我才發現,這好像是在追尋著我的未竟之夢。我將影片命名為《有人只在快樂的時候跳舞》,引用的是我自己的詩行。現在,我想,也許我可以把我的影子撿回來了。

【2009/03/23 聯合報】

2009年3月24日 星期二

自在和平的日子:《珈琲時光》




前些日子看了《珈琲時光》,觀看時並不怎麼衍生繁複的念頭,倒是直到電影終了,那悸動才姍姍地來,在心湖上劃開圈圈漣漪,擴散擴散直至消融於我的日常生活裡,成為一種綿密忠實的陪伴。

片子裡頭,陽子是一名自由作家,於坊間追尋探索台灣作曲家江文也的生平軼事。她獨立在城市裡穿行,搭乘電車,四下踏查,在咖啡店裡尋思、休憩,一切靜好如常。除了肚裡多了一個微小安康的生命,與她共同脈動。陽子極其平淡地將懷孕的消息告知她的雙親,以及知心好友肇,言談之間情緒淡薄沒有顯著的起伏,彷彿未婚懷孕從來就不構成威脅,她自有本事將孩子孕育茁壯。

書店主人肇沈迷於捕捉電車聲響,寡言,兼善圖像設計。他安靜地陪伴在陽子身旁,宛如一撮溫存的月光,柔和、纖細,小心翼翼掌控情感的熱度。陽子對他相當信賴,兩人共處時,總沒有隔膜似的。有一回,肇至陽子住處,她正歇躺著,睡去,聽聞有人來訪,陽子起身開門,見是肇,交代了一聲遂又安然闔眼,靜悄悄地入眠。單單是這麼一個簡單的橋段,便足以見證兩人厚實的交誼。

《珈琲時光》全片的基調極其緩慢、從容近乎優雅,那優雅是從日常生活中長出來的,其養料來自於陽子的自在與自信。她沐浴在一片遼闊的和平裡,將外界的喧囂與顛簸化解於無形。她在偌大的城市裡漫遊,與人交會,卻又能從現實中出走,一心一意,映照著自身的關切。我深深動容並投射其中的,正是此番境界。


一青窈的氣質好極了。

2009年3月17日 星期二

尋常滋味:《橫山家之味》




微小的計較、秘密的收納與揭露、死者的魅影、緘默的愛、殷切的期許,《橫山家之味》交代的是這些尋常家中微妙的拉扯及其平衡的可能。是枝裕和處理得很輕盈,他並未擘劃一場暴烈的革命,他只是有意無意地,讓那些針對性的言辭與比較心理下成一場雨,綿綿密密地,落在橫山良多的心頭上。

這是一個極可能發生在你我家中的尋常故事,看完後心中不免浮現悠悠的哀愁與悵惘,可是又感到豁達。你會記得那個乾燥的夏日時節,鳥鳴啁啾,在那片綠蔭蔽天的山中小徑上,路總還是要這樣走下去,而人生也彷彿因此無限延伸似的。

2009年3月15日 星期日

自由

和志遠約了一道午餐,再前往攝程五十里開幕茶會。出席者泰半為老一輩及中生代的幹部們,我倆混雜其中,兀自談論各自對於攝影美學形式之偏好的轉變。知曉自身的眼界畢竟是開闊了,再不若從前,對於影像構成的追求自然形成另一套觀點。

時移事往,與故舊再敘,往往可粗略分為兩種情況。其一,在分別的這些日子裡,有些人和你不約而同往特定場域靠近,浸淫於相似的脈絡底下,你們的談話顯然較往昔更容易切入核心,也更輕易可以在這種交流中感到共鳴。另外一些人,則是與你走上不同的路徑,交集趨於虛無,遑論思想上的接合了。我與志遠的關係,便屬前者。

就我對他的理解,他的屬性向來是自由的,自由中有灑脫與悠然,如今倒是增添幾分穩重。這些年,他陸續走訪十數個國度,旅行成為生活的一部份,願望是當一名外景主持人。

談到自由,志遠說,就某些層面而言,較之於他,我或許還更自由些。因他難免被道德觀所縛綁,也無法迴避世俗看待男性的目光,是以承受了一定程度的期待和責任。反觀自己,確實是逐漸拋卻外界的判準與義理,願意在狹窄的小小烏托邦裡棲居。

過一陣子,待我離職後想去東部散心、晃遊,遂隨口問道,倘若去了宜蘭,能否借宿他那兒。才知道他買了自己的房子,頂樓有吊床,今晨,尚在前院的小庭園裡栽植了楓樹及桂花。他允諾屆時可幫我調度一台單車,他去上課時,我即可獨自騎乘單車外出野遊。已然不自禁滿心企盼,在他方悠靜地閱讀、觀望,走走停停,想來便覺快意。

開學日

數週以來忙碌不息,始終沒能睡一場好覺,入睡前腦中時常還縈繞著待解決之事,清晨時分又往往多夢,睡眠遂不那麼飽滿豐實。前天夜裡,想是累壞了,午夜十二點便迷迷糊糊睡去。隔日一早,接獲海草來電,始知已九點多了,無怪乎一轉醒便覺精神清明,原來是難得睡得充足。急急忙忙盥洗換裝出門,抵達久違的傳院已是十點半的事了,距離讀書會開始早已過去一個半小時。

課室的門扉敞開,陳老師的聲響溢了出來。我仍舊是那個我,不敢穿入既成的秩序裡,遂倚靠著教室外頭的牆,佇立在那兒長達四十分鐘,始終找不到間隙得以堂而皇之入內。這期間,時而傾聽,時而神遊。直至門被關了起來,我也就理所當然地離去,至傳圖閱覽期刊。爾後,與海草簡訊往返,才鼓足勇氣踏入課室。

下課後,肚子咕嚕咕嚕的我們前往水岸用餐。聊了許久,使得近日在心中翻攪的意念與志向與未來都深刻了起來。無非是想尋覓一個得以安身立命的社會位置。我對於即將開展的自由其實有些徬徨。自由像雲,飄了過來,我搭乘著雲朵便要飛向不可測知的他方。著實又憧憬又忐忑啊。

午後我們又返回傳圖,我借了幾本書籍打算回家惡補,也物色了往後可以深究的攝影期刊。對於即將回返校園一事,終究是歡快勝過於其他的。

2009年3月11日 星期三

讚美詞

李導寫了信來。

日前的採訪,由於錄音筆也瘋狂的緣故,把一席熱絡的談話給席捲而去。李導知情後,非但沒有不悅,還笑著說,要不他以文字重新答覆便是。

信的開頭是這麼說的(有幾分陳老師的味道):

Dear 小燕:
今天總算有點時間,把答應妳的作業寫好。

接著是令我相當受寵若驚的讚美,他還問道:「以後如果公司需要文案,可以專案請妳來寫嗎?」啊,是感激。感激多過於狂喜。小小的我,生命裡總能夠不斷遇到貴人與伯樂,是他們給了我機會,也給了我希望。我只有更加努力,才足以回報這些貴重的恩惠。

2009年3月9日 星期一

專注


photo by 海草 @Sendai

忽然覺得在那個寫滿專注的身影裏,有一種簡單而純淨的幸福感,可以帶領我走得更久、更遠。

2009年3月7日 星期六

(幾乎是)決定了


嘗試過飛行以後……

這兩天想了很多,表面上一如往常,內心其實非常嘈雜。只是那麼一瞬間的動念,在諸多折衝與迂迴當中,忽然迸出一個可能性,於是,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這決定牽涉到接下來幾個月的自由與貫串其中的意志。

我還需要再和幾位我所信任、倚賴,或者關係親密的長者商討或善盡告知的義務。但幾乎是定案了。那個想法向我俯衝而來的當下,我有一點震懾,我想,是不是太快了?但青春與未來皆不容等待,我已經在航道上,準備要飛往看不見盡頭的遠方。

2009年3月6日 星期五

「在昏暗裡,燈突然亮了──台灣的政治覺醒」座談紀錄



文 /王玉燕(放映週報執行編輯)

在《悲情城市》的開場戲中,林文雄在一片闃暗的屋子裏頭捻香祭祖,他的妻子在房內呻吟著,即將臨盆。爾後,隨著林文雄的咒罵:「幹你娘!電到現在才來」,光源終於盈盈地亮了。那道光也刺穿了眾人意識的薄膜,帶領觀眾進入二二八事件晦澀的禁區。1989年攝製完成的《悲情城市》是台灣首部敘說二二八事件的電影,彼時該話題仍被視為禁忌,上映後,迴響與討論如潮,在這座島嶼上激盪不已。

適逢《悲情城市》拍攝迄今屆滿二十週年,2月28日當天,龍應台文化基金會特於中山堂光復廳放映該片,並邀請導演侯孝賢親臨現場,以「在昏暗裡,燈突然亮了──台灣的政治覺醒」為題,談論其社會意識的根源,也提及他長期從事電影創作所秉持的眼光。

近幾年,關於二二八事件的文字資料已逐漸積累,官方和民間單位皆相繼投入資源,有意揭開迷霧,還原事件真相。相較之下,影像資料卻仍嫌匱乏,侯孝賢為此感到可惜,他認為電影可以作為一種觸媒,引發大家對於二二八的好奇,促使他們觀影後主動尋找相關史料,增進對此爭議事件的理解。侯孝賢大學時代受陳映真的小說影響甚鉅,甚至一度想拍〈山路〉、〈鈴鐺花〉,然由於時局敏感,終在陳的勸阻下,打消此念頭。隨後,他選擇以二二八事件為背景,開拍《悲情城市》,更以本片榮獲義大利威尼斯影展「金獅獎」。回憶起當初拍片的初心,侯孝賢說初衷其實很簡單,「愈是禁忌,我愈是想碰」,不平則鳴,如此而已。

侯孝賢幼時舉家自廣東梅縣遷徙至高雄鳳山,緊鄰城隍廟而居,廟口常是人群叢聚處,每年南部七縣市歌仔戲、皮影戲、布袋戲的比賽皆於此舉行,侯孝賢泰半的童年時光便消磨在此。小學六年級以後,他開始看武俠小說,嗜讀成性,翻譯小說、線裝版古書也不放過。後來慢慢發現,傳統戲曲、演義反覆揭示的忠孝仁義這類道德觀,不知不覺滲透至他的血液裡,形塑了他往後的價值判斷。

每當人家問起「社會在哪裡?」,侯孝賢便答:「社會就在你身邊。」龍應台進一步追問侯孝賢,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政治結構的作用其及衍生的社會問題?侯孝賢表示,他在某一方面其實是很駑鈍的,對於社會結構相當不敏感,他的發抒完全是直覺的,本質上就看不慣那些不平之事,或許是來自於傳統戲曲的薰陶吧。「其實我感覺自己有點像市井遊俠」,他笑著說。侯孝賢也稱許楊德昌的電影創作能夠精準地影射並洞穿台灣社會的表象,直指其深層的結構性問題,如《青梅竹馬》、《恐怖份子》等片,皆放大、挑戰了某些社會上長久鞏固的準則。

侯孝賢認為,總有一個眼光,籠罩著人的一生,引導個人如何體察外界的物事。侯孝賢生長於一個較為沉抑的家庭,他的父親性格壓抑、多半時候沉默不語,生性較躁熱的他從小便老往外跑,一心想逃出家裡。在侯孝賢看來,「對家庭的感覺其實就是所謂的眼光,不自覺地,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其實已經養成。」後來他開始拍攝與自己的生活或記憶相關的電影,其中自然也投射出潛意識裡的觀點。侯孝賢提及有一次他到加拿大參展,碰到法國導演阿薩亞斯(Olivier Assayas),他對阿薩亞斯說:「你的片子好悲傷喔……」,沒想到阿薩亞斯卻說道:「哪有你的悲傷!」侯孝賢開始思索為何他的片子會顯露出悲傷,可能是從小的生長環境即已讓他養成這個眼光吧。

因為有距離才會有眼光,「這個距離意味著你站在一個不同的位置,你發現這件事情你才會有一個位置,拍電影或創作你沒有這個位置是沒有辦法的」,侯孝賢進一步闡釋他的創作理念。在《悲情城市》裡頭,侯孝賢大量使用長鏡頭,悠悠緩緩地帶出一個家族的起伏、衰亡與生機,鏡頭凝止在那兒,看似靜定、旁觀,實則溫婉有情,眷顧著其中的家國動盪。


「侯孝賢的電影,我們的《悲情城市》」專題全文請見【放映週報】197期

2009年3月3日 星期二

現象學還原歪解

一旦覺得一個人陌生了,便將之置入括弧內,存而不論,
姑且不去細究。

並不是所有事都非水落石出不可。



熱情不滅

編按:志遠是我從前大學時代的攝影社朋友,作品素來以富涵人文氣息見長。國文系的他也寫字。一直以來,我們偶爾偶爾會交換閱讀彼此的作品,文字或者影像,這種素樸的交流對我來說意義深遠。前些日子巧遇前社長,才知道原來我們是第45屆,而第50屆的學弟妹們正在企劃50週年社慶系列活動。或許是為了看看大家的改變,或許是想感染年輕時的激情,總之我決定回去一趟,便吆喝志遠一道前往。(要不是大少爺林照剴人在美國拉小提琴,也好想慫恿他一起出席!)

(我就是在這些那些朋友的陪伴下一點一滴長大的。淚。)

茲節錄我們方才在msn上的對話如下。


燕子曰:細心過著自己的日子。 說:
賴志遠陽光青年 3/15下午兩點 攝影社50週年社慶在師大分部圖書館
你要不要去???
我想回去一趟耶!!!要不要一起去?????

你的詩裡有我上輩子北國的雪和這輩子南方的風,而你替我在孤獨裡老去 說:
好啊
而且當學弟妹來電時
我還特別提到你耶
一起回去看看吧
我也想拿一兩幅作品一起慶祝一下
一起參與吧

燕子曰:細心過著自己的日子。 說:
315那天請記得攜帶你的作品前往!!!我想看!!!!!!!
素來有人文素養的賴志遠會拍出什麼好照片呢 哈
你現在每週都還有到師大上課嗎

你的詩裡有我上輩子北國的雪和這輩子南方的風,而你替我在孤獨裡老去 說:
有啊

一週一次
不過讀書對我來說 已幾乎沒甚趣味和動力
我已經失去高中大學時對於學問的熱忱了
有點可悲
有些東西流失甚速 我雖不頑 仍漸漸地被磨光中

燕子曰:細心過著自己的日子。 說:
什麼!!!!!!!!!
我現在對於作學問這件事都還是滿腹熱忱耶
你怎麼可以這麼快就拋棄了!!!
況且你還是老師呢
我一定會秉持著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度過這一生的 哈
我天生求知慾超旺盛!

你的詩裡有我上輩子北國的雪和這輩子南方的風,而你替我在孤獨裡老去 說:
我求知欲還是旺盛 但對於國文學術領域的部份
已經大不如前
我對於生活比較感興趣
或者生命吧

燕子曰:細心過著自己的日子。 說:
那就嘗試把文學融入生活中呀

你的詩裡有我上輩子北國的雪和這輩子南方的風,而你替我在孤獨裡老去 說:
一直都是如此啊

燕子曰:細心過著自己的日子。 說:
或是從文學作品裡頭去打探生活的樣態

你的詩裡有我上輩子北國的雪和這輩子南方的風,而你替我在孤獨裡老去 說:


燕子曰:細心過著自己的日子。 說:
我這兩天才在讀王安憶的長恨歌 寫得真是好!!!

你的詩裡有我上輩子北國的雪和這輩子南方的風,而你替我在孤獨裡老去 說:
你一直都還是很熱情的*

燕子曰:細心過著自己的日子。 說:
哈 可以作為國文課的愛情文本

你的詩裡有我上輩子北國的雪和這輩子南方的風,而你替我在孤獨裡老去 說:


燕子曰:細心過著自己的日子。 說:
我、一、直、都、是、如此唷

你的詩裡有我上輩子北國的雪和這輩子南方的風,而你替我在孤獨裡老去 說:
對啊
所以月中要去讓你感染一下
今天要下線備課了
三月中見啊

燕子曰:細心過著自己的日子。 說:
好滴

你的詩裡有我上輩子北國的雪和這輩子南方的風,而你替我在孤獨裡老去 說:
晚安囉 很開心遇到你

燕子曰:細心過著自己的日子。 說:
加油 老師!!!
晚安

憂患的美、混淆的痛:《亂青春》



「這是一部關於時間、記憶與愛的電影」李啟源如是說。在影片中,我們看到這三者似乎都是流動不拘、可以(自由)移轉,甚至跳躍的。時間不再固著於過去、現在這種既存的界定方式,導演大量採用「預示」的手法,使得過去式變成現在進行式。過去與現在穿插、並置再現,模糊了時間的絕對性,也使得記憶滲透入日常生活中,成為一種潛伏的陪伴關係,繼續與當下互動。記憶因此甦活,在心之舞台上反覆搬演,在每一次的排演中,都可能添增、刪減局部細節,也可能恣意竄改其中的情節。《亂青春》捨棄傳統的線性敘事,打造了風格強烈的電影語言,除了繁複地交互編織記憶與現實,也嘗試破除黑白影像的既定成規──誰說黑白畫面再現的必然就是過往?

《亂青春》採用多線並行的時空架構,多次前後採取不同的敘事觀點,重現同一起事件。它慢慢地點綴、填充、修飾那個時空脈絡,邀請劇中角色和觀眾共同進入,根據當下情境改寫成屬於自己的腳本。你就不再只是被動的訊息接收者,而能夠潛入那些細細碎碎的縫隙裡,或許,在某個邊緣地帶遇見自己。

片中的場景不少皆帶有凋敝、毀棄的氣味,像是腐朽的公寓、乾枯的游泳池、秘密洞穴裡的浴缸、蓮花池旁的廢車場,它們襯托出青春燦爛的同時,也詩意卻犀利地暗示著:鮮麗明媚的總是短暫,殘破或衰敗往往才是生命的底蘊。Angel和阿咪皆身處於一個崩解的家庭中,Angel的父親癱瘓在屋內,自始至終沉默不語,關閉了兩人的溝通渠道;阿咪的父親獨自在外尋歡,即便有意藉由請阿咪吃冰淇淋拉近父女關係,卻只是暴露出他對於女兒的喜好一無所知。

自認為從未離開青春期的李啟源對「青春」這個題材敏感,《亂青春》、《煙》(《台北異想》短片之一),乃至下一部作品《沈默的愛》,都是想描述那種語言到達不了的愛。在李啟源的觀察中,東方社會的男性普遍無法舒坦而自信地表露自身的關愛,父親這個角色尤其如此。所以Angel和阿咪的父親最後都黯然地哭了,似乎唯有這般,才能尋獲一絲救贖。

攝影師李奧納多‧瑞特‧亨瑞奇(Leonard Retel Helmrich)透過「單攝電影技法」(Singleshot cinema)開創出相當詩意而瑰麗的影像風格,這是紀錄片工作者出身的他頭一回執掌劇情片的拍攝工作。李啟源偏好根據拍攝現場的情境,引導演員即興演出,李奧納多‧瑞特‧亨瑞奇的專業背景恰恰格外能夠捕捉即興表演的神韻與靈光。電影配樂是由日本當代相當活躍的電子音樂大師半野喜弘(Yoshihiro Hanno)負責,晶瑩的音樂粒子美好地烘托出影像的氣韻。




三個女生中,我最喜歡小步,因為她最為誠實並且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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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下午去採訪李啟源,李導辦公室簡直像設計公司一樣繽紛明亮舒坦宜人。還有一隻名符其實的貓咪「胖妹」作伴。我們聊得很愉快,訪談結束後,平珊也說相較於先前的兩次採訪,李導這回談得特別熱絡。

然而,慘劇就這麼發生了!!!!!!!錄音筆不知哪裡出了問題,總之我的訪談內容被高速壓縮到僅剩11分鐘長,其餘的悉數葬送在一去不復返的時間軸了。簡直欲哭無淚。儘管李導說他事後可以簡略地以書寫方式重答一遍。嗚嗚但我覺得這場訪談的狀況真的挺好的!原本還自信滿滿可以整理出一篇頗有內容的逐字稿。

當初自動自發要去採訪李啟源全是
《台北異想》專題始然,李啟源憑著那篇五百字的創作自述就把我征服了。我對於有才華的人還真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啊!

我以為遠方 會有新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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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zzy Bac不愧是療癒系的。

2009年3月2日 星期一

兩岸三地華語電影研究讀書會

「兩岸三地華語電影研究讀書會」成員招募公告

為了實踐頂尖大學計畫學術多元、國際接軌的精神,傳播學院將於98學年度第一學期將與北京大學、香港嶺南大學合作籌備開設「兩岸三地華語電影研究」課程。本讀書會將以「兩岸三地華語電影」為主題進行閱讀分享與研究,藉此瞭解兩岸三地華語電影的發展歷程與近況,增進華語電影比較分析的能力,並且作為981正式課程之研究前導。

本讀書會所要閱讀的書籍共有九個主題-「台灣、香港、大陸三地之電影史、電影文化變遷與電影現況」,成員於讀書會前先行閱讀、觀賞指定書籍、論文與電影,而後於讀書會上共同討論研究。不限系所,歡迎有興趣的老師及同學共襄盛舉!大家一起腦力激盪、相互學習、發展學術創意。


讀書會相關訊息如下:

讀書會名稱:兩岸三地華語電影研究讀書會

讀書會讀本:華語電影相關之書籍、論文、影片

讀書會時間:週六9:00~12:00(從3/14開始,依序為4/4、4/25、5/16、6/6、6/27、7/18、8/8、8/29,隔兩週進行,共9次)

讀書會地點:傳播學院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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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草報馬仔的通告下,我們二話不說報名了這個。能夠以讀書會的名義重返校園、重拾書本、重溫集體討論的狀態,無疑是近期內最叫人歡欣又安定的事。大四上,曾為報考研究所而籌組一個讀書會,讀書會遂像一顆定心丸在我的意志裡持續作用著。此後,對於讀書會這種組織便有了獨特的情感。

「兩岸三地華語電影研究讀書會」的開張日是白色情人節耶!只能說老師未免也太會挑日子了!(接下來是4/4兒童節!唷呼!)滿心期待呀!!!

Day95:緩慢的位移

上矯正器初期,戴牙套是一起事件,漸漸地,它成為一種狀態,一個形象。我生命裡的過渡。

戴牙套之後,隨之而來的演變除了外觀的更易外,主要就是酸楚與飲食上的不便。牙齒的疼倒沒想像中顯著,隱隱作痛的反而是被矯正器刮損的臉頰內壁。可這畢竟是自己的抉擇,沒得埋怨,況且不適感平均分散在無限的片刻裡,有時也不以為然。

這疼痛畢竟是具有指向性的,疼的根源十分明確,痛也具體不飄忽,且痛覺的背後是有企盼在支撐著的,它預示了一個理想的形態,讓你甘願短期內忍受著。

今晚又去向曾醫師報到,這回花了較長的時間進行調整。為了加速齒列靠攏,醫師交付我一小袋橡皮圈,用來纏繞牙齒用的。施加新的外力後,為減少反覆脫戴的麻煩,吃食和談話的頻率恐怕都要減少了。

轉眼間,竟也過了三個月,一個冬天那麼長。八分之一。沒有意外的話,待牙套拆除後,就該專心致志準備出國念書的事了。在這之前,我將度過兩個生日以及一個跨年。變成二十八歲。所以在殘存的八分之七歲月裡,勢必要多加充實自我,怠惰不得,未來在遠方等著呢。